Cuba: A Time Capsul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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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uba: A Time Capsule *

2023/12-2024/1.

2024/1/4

加州工程师蜜獾先生向我展示他的手机屏保:一位全裸的古巴女孩。他嘴角带着玩味笑意,表示她可还不到五英尺高。女孩肥臀细腰,双乳翘挺。我配合着赞叹道她可真火辣,你哪里找到的这般人间尤物。于是蜜罐先生来了兴趣,开始向我传授秘籍。他说搭讪很简单,直接提出想共进晚餐即可。女孩便是他在买冰激凌时遇到的收银员。

我叹道我可没你这般勇气。蜜獾拍了拍我的背,说Hey kid,假设你在餐厅看到个感兴趣的女孩在和家人一起吃饭,你应该打开手机翻译软件,向她的父母递过去说你们的女儿可真漂亮,我能请她喝两杯吗。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。他继续说,If her parents give you permission, then you know you’re good kid. You’re good. 拿出点男人的样子嘛。

他接着向我展示盖着美利坚外交部门公章的文件,抱怨道想把女孩带回国游玩可真不容易。“之前我们一起去优胜美地,但是太冷了她不喜欢。扫兴啊,这帮古巴人都没见过雪。这不,我又大老远跑过来找她一趟。她把我带回家里。你想象一下,一大家子十几个说西语的黑人忙来忙去,就我一个说英语的白人憋屈蜷在角落。”我眼前闪过这个画面,跟着笑出了声。

尽管我无意来场异国艳遇,四处游荡时却总有女孩盯上我。行走的游客就是行走的银行,赛里斯如是说。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从哪里来?韩国,日本,还是中国?第二句话是Do you want to fuck my pussy?当然,精于看人下碟的赛里斯也很乐于向我分享她悲伤的故事。她曾在电讯公司上班,可工资太少,于是辞了职为餐厅揽客。“总有游客想干我,于是有一天我决定被游客干。It’s good money.” 她自豪地说。“我最多时一天能挣三四百美金。不过我还是有底线的。有一次,一个游客拿出糖果和一百五十美金要和我一起搞。我拒绝了。”赛里斯和她的第一任男朋友分手就是因为他开始吸毒。“我要为妈妈攒钱盖新房子,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破了。一袋水泥要快三十美金。”赛里斯的妈妈是一名教师,目前每月领十美金左右的退休金。“我妈妈甚至不喜欢我在餐厅工作,就此常和我吵架,可她拿我没办法,I’m the one who gets food on the table.”

我遇到的另一位妈妈则抱着不同的看法,主动当起女儿的老鸨。女孩儿看上去还未成年,呆呆地站在旁边听着母亲操着蹩脚英语推销自己。女人收着肚子夸张扭起屁股,说我们母女二人一起一定会让你爽的。见我向旁边躲,她把女儿扯过来,撩起上衣说看我女儿多瘦,然后又捏了捏胸,挑眉表示这里的肉可不少。我闭上眼睛甩头,把白天在市场目睹屠夫给猪抛膛的画面甩出脑海。

2024/1/5

天色渐晚,三五辆杂色拉达排好队一样快速驶过广场前的公交车站,溅起近人高的水花。道旁搀着推车的赤足流浪汉入定望向远方的镀金穹顶,任由泛着墨绿色油花的恶臭液体浸透下身飘逸的几缕布条。我注意到推车的三个轮子各不相同,其中一个来自某个街角溢满垃圾的蓝色巨桶。思绪回到两年前的摄影课堂。教授曾提示我不要去打扰纽约废弃地铁隧道中生活的鼹鼠人。她说那种拍摄行为是夹带着权利关系的变相剥削。片刻犹豫后,我放下手中的相机,小跑两步跃过水坑,加入站牌后已等待公车近半小时的人群。除了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刷着短视频时不时发出笑声,男人,女人,老人,少年皆塌着腰,茫然目光中夹带着近同的疲惫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滚滚黑烟白烟中一辆加长版宇通客车缓缓驶来。车头前的灯牌闪烁,依稀可辨几个红色汉字:“刹车请注意!”我耸了耸肩笑,掏出五佩索纸币,以赶京城早高峰地铁时习来的经验向上拥去。不识线路,不通语言,反正也没有目的地,我只想眼前换一番景象。

从老城到市郊先过富人区。我记得驶过一栋正在施工的豪华公寓时,坐在身旁的小伙拍了拍同伴,一手指向高空吊车,一手拿出个碎屏手机抓拍。他俩的瞳孔中短暂射出光,是仿佛来自孩童般的憧憬。

我像只长臂猿挂在扶杆上随车摇摇晃晃,感觉道路渐宽,路灯渐疏,房屋渐矮。走走停停中有了几分饥饿感,才意识到今天只吃了一袋山寨奥利奥。正好这一站不远处似乎有几条彩灯,于是我挤下车向那边踱去。果然,随着脚步前进,音乐声越来越响,是一家汉堡店。水泥阶上,原本的小阳台添上几套桌椅餐具便成了露天餐厅,头顶还摇曳着一颗塑料灯球。我点好餐后坐下,打开相机翻看早前的照片。

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,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。手机快没电了,我和他互相瞪大眼睛,混着手语,蹦着单词交流。确认我来自中国后,大叔笑意更浓,兴奋异常。他几次用手比做刀划脖子,我百思不解,打开了翻译软件。大叔应该是不善打字,在震耳音乐声中重复大喊数遍后才把手机递了回来。他说,如果没有中国,我们早就死了。我受宠若惊,实在不知如何作答,思忖片刻回到:No no no. It’s because the people here are good-willed and resilient. 我又看到大叔戴着的银质龙项链,忙转移话题赞叹到,我…喜欢…,然后指了指项链,…很漂亮。他竟直接摘下项链要送给我。我连连摆手拒绝。大叔于是指了指我的相机,又指向自己座位:…我…老婆,…我…女儿。他再次要过手机喊道:“拍张我们的照片,这样你回到美国后也能记起我们!”接着他指了指刚上桌的比萨,邀请我分享。

饭后我和一家三口告别。大叔恋恋不舍,再三表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犹豫联系他。若能帮到我便是他的荣幸。我更为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感到万分喜悦:终日四处奔波,尔虞我诈的吸血虫们只是存在于游客区的表象;即便疫情后物价飞涨五倍,古巴人民仍保留着骨子里的质朴好客。这洗脱了困顿我数日的惆怅。我的脚步轻快许多,继续向前探索。

左转,右转,左转,直行。我漫步于阴暗黑影中,透过四开的门窗窥探着这里家家户户的日常。观察到的画面如万花筒般汇聚在一起,其中每个人物的互动在暖黄灯光辉映下都显得格外温馨。时间飞速流逝,终于,我开始思考如何回到住处这个问题,随即自嘲笑了笑放弃:来时的路都没记。眼前出现一个公园,我想着大不了在长椅上凑合一夜。

就在这时,八九个踢着石块玩耍的小孩儿看到我,凑了上来。他们好奇打量我的相机,央求着我给他们拍照。我按起快门,他们互相骂着,推推搡搡,都想站在前面。我觉得好笑,又无从维持秩序,只好任由他们胡来。拍完照后他们并未像游客区的孩子们以撒娇口吻讨要着一美金,一美金,而是开始对我展开问题轰炸。其中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用手比作飞机,Shoo了几声后问我How much。我报了个两百美金的最低价,他的下巴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合上。

一顿艰难交流后,我实在架不住孩子们的好奇,打了打招呼继续向前走去。刚走了不远,他们却喊住我,聚成一团跑过来。那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不断焦急比着手势说,太晚了,那边危险,不要过去。他又说那边的人会偷衣服和手机,问我会不会打架。我摇头说不会,问他们相反方向呢。他答也很危险,重复着出租出租。我怂了怂肩,表示,在这里…不知道…出租。我跟他说我住在老哈瓦那。小孩儿掰开手指数着,one, two, three, four… P9! P9! Autobus!接着他拽起我的手往两个街区外跑去。其他几个孩子则跑得更快。跑着跑着,我们刚好赶上一辆公车路过,正是P9!孩子们争相跳起来大叫,向司机挥手。我一阵恍惚,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宫崎骏的世界里在赶龙猫巴士。

公车急刹停下,孩子们簇拥着我上了车,又被售票员赶了下去。我把头探出窗外,大喊着和他们道别并祝好运。好一会儿才从情绪中回味过来。游荡一整天,我瘫坐在椅背上,浑身精力已被抽空。眼前灯火模糊闪烁,在混沌中,我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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